「狀元最怕投錯行」,一旦走錯路,不但是他個人的損失,也將是社會的損失。事實上,就我的觀察,台灣的醫學院浪費了許多台灣的人才,很多醫學生如果不去讀醫學院校,將會對臺灣有更大的貢獻;而他們從醫學院畢業,因為與自己的興趣不一致,只能做一個平庸而不怎麼快樂的醫師。
「教學、研究、服務」不只是醫學院的使命,它同時也可以是理學院、工學院、農學院、乃至文學院或許多一般企業的使命。醫學院是否應該有自己的願景呢?或說不同的醫學院是否應該有屬於自己,不同於別人的願景與奮鬥目標呢?
改變我們的社會,讓明天變的更美好
三十多年前,我剛進入美國杜克大學服務,當有人問起杜克大學醫學院的使命是什麼的時候,當時的內科主任史塔德 (Dr. Eugene Stead ) 會說︰「我們醫學院的使命是在找人、改變這些人,然後讓他們做該做的事。」他說,我們找到這些人之後,讓他們在醫學院裡做好準備工作,然後去做他們認為應該做的事。如果我們說,在尋尋覓覓的過程中,杜克大學醫學院希望找到適當的人,訓練他們成為好醫師,來改變我們的社會,讓明天變得更美好,或許這就是一個一流的醫學院心中永遠的願景吧。
有些教育家希望把學生教成像自己一樣,杜克大學的醫學院並不做此想,他們希望學生依照自己的性向,去成就自己的生命。我在杜克大學待了三十多年,深深地感覺到他們的教學目標是正確的,正因為他們不束縛每一位學生的志向,因此在這裏求學的人,都可以依照自己的興味,找尋自己最鍾愛的工作,奉獻一輩子,也享受一輩子。
剛到杜克大學的時候,我是一個專業知識不太夠、英文不特別好,正在受訓中的學生。這裏的工作環境並不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的,但是他們似乎看到我還有一點潛力,就給我有一個機會待下來。我於是去問我的主任︰「您期待我做些什麼呢?」這顯然是一個新進人員很想知道的。但是他回答我說︰「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如今回想起來,他讓我知道,我服務的機構支持我去做「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情」,只要我做事的方向和機構的目標是一致的,那麼就放手去做吧。果然,在杜克大學三十多年,我沒有特別被告知要做哪些事情,我做的事幾乎都是我喜歡做的、我認為應該做的事。我過著非常快樂的生活,我享受自己努力的學習,以及學生、病人給我的精神回饋。
台灣十一家醫學院應該發展自己的特色
我希望有一天,台灣是十一家醫學院,但是都有自己的特色。學生選擇醫學院就讀,不再是像過去一樣,從台大排起,大家都填一樣的志願;而是根據自己的性向,找尋在辦學旨趣、特色上與自己的志向相彷的醫學院就讀。當這一天來臨的時候,臺灣所有的醫學院應該都有一樣高的學術水平。學生選擇陽明、輔大,不是因為考不上台大醫學院;而是因為喜歡陽明、輔大的某一項自創的特色。
如果人的智力可以有一個曲線的常態分配圖,那麼醫學院的學生,應該選擇哪一個區段?是選擇最聰明的人呢?還是選擇最願意投入工作的人呢?最聰明的學生將來一定會對病人好嗎?不同的學校是不是有自己選擇學生的特有標準呢?臺灣醫學生裡很多具有「狀元」的資質,不過「狀元最怕投錯行」,一旦走錯路,不但是他個人的損失,也將是社會的損失。事實上,就我的觀察,台灣的醫學院浪費了許多台灣的人才,很多醫學生如果不去讀醫學院校,將會對臺灣有更大的貢獻;而他們從醫學院畢業,因為與自己的興趣不一致,只能做一個平庸而不怎麼快樂的醫師。
深入他的內心世界,釐測他回答問題的真實度
因此我認為,如果我們短時間無法改變現有的制度,必須從高中畢業生挑選出醫學生,那麼我們應該在他們選擇醫學這條路之前,將正確的醫療觀,以及一位醫師的日常生活實況告訴這些年輕人,好讓他們研判自己是否適合做醫師。而比較合理的做法應該是所有的醫學生都已經接受完大學教育,這時候他們能心智成熟,比較清楚選擇醫學在他的人生中的意義。過去我們曾經試辦過的學士後醫學系,被批評為不成功,其實是言之過早。
為了順利進入醫學院就讀,坊間出現了很多輔導高中生如何在醫學院面談時致勝的指南以及補習班。這些指導學生在面談時如何應對的材料,如果能喚起申請者的注意,提供正確的醫療觀,那將不失為好事;而如果學生把它拿來當做假面具戴上,那麼就容易混淆面談老師的判斷。因此醫學院的教授在訪問這些學生的時候,必須要有很高的智慧,避免提出引導式的問題。比如說,你問學生如果你是一位醫師,三更半夜被護士或病人家屬吵醒,要你幫忙或出診,你會從熱呼呼的被窩裏爬出來嗎?這樣的問題似乎不怎麼高明,因為學生很容易體會到你所期待的答覆。但是這樣的問題也不見得不能問,負責面談的老師,必須有能力針對學生的回答提出相對、進一步的問題。因此,面談時的第二、第三個問題,往往比第一個問題還要來得重要。從學生的應答當中,可以深入他的內心世界,釐測他回答問題的真實度。
最近我參加一個以病人安全為題的研討會,會中也邀請丹麥醫學會會長。會場上有人指出,當今醫師已經變成「弱勢團體」,病人才是「強勢」,因為他們動不動就抬棺抗議。這位丹麥的客人不了解台灣的國情,無從回答。我於是試著發表看法。基本上,我認為這是時代的演變。我們歷經了「以醫師為中心」( doctor-centered )的時代、「以保險為中心」( insurance-centered )的時代,歷史終將引導我們走向「以病人為中心」( patient-centered )的時代。台灣的醫界現在還是停留在「以保險為中心」的時代,各大醫院隨時都在「因應」健保局的給付辦法,而調整他們的陣容,改變他們的經營策略。和信醫院十三年來,一直拒絕隨著健保政策起舞,我們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必須跨過「以保險為中心」的舊時代,一路走來,如今和信醫院的醫護及行政人員都非常清楚「以病人為中心」的內涵,都知道我們的存在是因為所有的病人需要我們的幫忙,想進入醫療界的學生,應先有這種瞭解。
台灣的醫學院給予醫學生的人文教育是不足的,我憂心許多醫師在心智上還停留在「青春期」( adolescence),但是我們都相當清楚,在面對病人的苦痛與哀傷時,病人是多麼期待眼前的醫師會是一個具有相當成熟度( maturity )的人。心智的成熟與年齡有時沒有絕對的關係,有的人很老,心智仍然很幼稚;有的人年輕卻能感恩、寬恕。人不可能一下就成熟,但是千萬不能拒絕成熟,醫師尤其對於幫助我們成長的病人要有感恩的心,因為他使我們更成熟,更有能力去服務下一個病人。
醫學教育不是醫學院的教育,醫學教育是一種終身教育,是一種全人教育。在醫學院讀書的時候,老師教我們,在醫院服務的時候病人教我們的特別多,醫學教育確實是一種使人成熟的教育,讓我們一起迎接一個成熟的醫學教育的來臨。( 記錄 / 鄭春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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